深海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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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蝙|冬日微光(警察超x外科医生蝙)

克拉克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唤醒。

 

病房里的暖气很足,敞开的门缝带进来了几分清晨的冷意。克拉克没有着急睁眼,只是朝着房门的方向侧了侧身。

 

来人的脚步很轻,克拉克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想吵醒自己。一股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破开消毒水味闯进了鼻腔,克拉克的眉心耸动了两下,假装自己恰好在这个时间苏醒,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捕捉到了一个匀称修长的身影,在他睁眼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下,显然是没料到自己能被“逮”个正着。

 

对方俊美的五官上挂着一点讶异的无措,克拉克却为此感到窃喜。那是他的主治医生,布鲁斯·韦恩。

 

“嗨……”他反射似的先打起了招呼,也不管这个诡异的时间,上扬的嘴角表明他一点也没有受到被吵醒的困扰。

 

韦恩医生没有立即作答。他将脸侧向一旁的显示仪,迅速以一副寡淡的职业面孔隐藏起了上一秒的慌乱。

“抱歉吵醒了你,肯特先生。”韦恩医生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夜间视察,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在凌晨四点?”克拉克瞥了一眼床头,荧光的指针距离最下方还有两个格子的距离。随后他又转过来,飞快地在来人身上一扫,“而且你还穿着便装。”

 

布鲁斯抿了抿嘴,没有接腔。外面的灯光在他倚着窗边的修长身形上打下一排明暗交叠的投影,照亮了微敞的领口和脖颈。他的那双幽蓝的眼睛正好落在明亮的区间里,看得克拉克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见对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布鲁斯也不多说,双手揣进兜里便转身准备往外走。

 

“等等!”木头人瞬间活了。

克拉克猛地往前一伸手……然后就被挂着生理盐水的针头毫不留情地蜇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但布鲁斯也因此顿住了脚步。

 

顾不上倒气儿,克拉克连忙改口道:“额……那我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稳定。”布鲁斯迟疑了一下,又转了回来,看着显示屏上跃动的数字轻声解释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暖风在通风口呼呼作响。为了维持恒定的温度,病房的空调二十四小时运转,保证了即使在冬夜的凌晨也不会寒冷,但是却会显得沉闷。

 

克拉克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即使靠着肾上腺素的激励强行摆脱了困意,也没办法在这样暖风习习的环境里招架那些拗口的医学词汇。他顿了顿,选择直接从自己最能接上的结论出发:“所以,我还是明天出院吗?”

 

“是今天。”布鲁斯纠正道。

 

他看见克拉克一怔,然后像个融化的雪人一样蔫了下去。

 

“对。”克拉克求证似的再次瞥了眼窗头的表,沉重地点了下头,“是今天。”

 

 

一周前克拉克被送进了医院。往常他通常都是护送伤患的那个,但这次成了他结结实实地躺在了车上。

 

那一天的出城公路上发生了车祸,起因是因为一伙劫匪在逃窜的时候慌不择路,见警察追得急了,居然脑子发懵直接冲进了路旁的玉米地里,结果全车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尾随而至的警察们叫来了救护车,然后七手八脚地把劫匪们从无辜受累的菜地里拖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个仅仅是擦伤,而且还在极度恐慌之下对着一个想要上前拉他一把的警察开了枪。

 

克拉克并不是那个缺乏经验的新手,但他却是在捕捉到劫匪的动作后,立刻上前推开同事的那个,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享受到了可以躺着乘坐救护车的待遇。

 

后来的一路颠簸还有救护车的扰人叫声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克拉克半合着眼,感觉到意识在躯体上浮沉,仿佛是凭空生了个屏障,玻璃罩似的把他罩在当中,与外界阻隔了起来,所有的光和声音都朦胧而遥远。

 

有人似乎一直在他耳边喊着什么,大概是鼓励他撑住的话语,但是克拉克一点也没听进去。失血让他几乎失去了辨别周围的能力,直到一双眼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个人俯视着他,被医护人员通用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是蓝色的,眉心轻蹙,目光凝重而坚定,成了克拉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所记下的最后的画面。

 

一个想法在他闭眼前没有来由地闯了进来。克拉克想,这双眼睛,他是认识的。

 

 

过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停摆的大脑才逐渐恢复意识,这时他已经被转移到了宽敞的病房里,浑身挂满了管子和绷带,像个刚出炉的蚕蛹。

 

护士本来在隔壁查床,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过来,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状况后,丢下一句“我帮你去叫韦恩医生”又跑了出去。

 

克拉克把这个名字在舌尖上咂摸了两圈,不知怎地想起了最后见到的那双蓝眼睛,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点胜过躯体疼痛的期待。

 

“肯特先生。”

一个身材挺拔的白大褂在几个医护人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克拉克一抬头便知道是他来了。这次对方没有带口罩,所以克拉克可以仔细看清楚他的脸。

 

布鲁斯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丢在人海里绝对不会被淹没的类型,连千篇一律的医生制服在他身上都能被穿出一种正装的感觉,克拉克觉得对方如果按视线收费的话,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不过可惜的是韦恩医生雕塑似的脸上一边写着“冷”,另一边写着“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随便往哪儿一杵就是个天然的荷尔蒙信号发射塔,亦或是他本人根本就不在乎。跟班的护士和实习医生多半是已经习惯了韦恩医生的冷气场,都该干嘛干嘛,十分专注地站在一旁,丝毫没受到这个人形信号塔的影响。

 

布鲁斯接过病历单,快速地翻了几眼,随后抬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布鲁斯·韦恩。你在三天前遭遇了枪击,腰部中弹,所以我在你的腰上开了道口子,把子弹取了出来……肯特先生,你在听吗?”

 

垂下拿着病历的手,布鲁斯发现床上的病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木然的眼神表明了对方并没有和自己在同一个频道上。

 

“嗯?”克拉克闻声一愣,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假装自己没有走神得太过。

 

“除了中弹,你摔倒的时候也有撞到头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击伤。”布鲁斯微皱了下眉,将病历一合,冲身旁的护士面无表情地交代道,“注意一下肯特先生的脑部CT,看看是不是有脑震荡延迟了。”

 

他的语气太正经,以至于旁边的护士来不及反应就先点了头,随后才琢磨出了这是一句讽刺,顿时闹了个尴尬的红脸。偏偏当事人还丝毫主导责任的意识都没有,竟然还挺大方的笑了,露出了一小截虎牙,显得傻气又有点可爱。

 

小姑娘脸皮薄,在主治医生前丢了面子,登时有些气急败坏地扭过头瞪他。但克拉克收敛的及时,对方一转过来只见到了一个充满诚意的抱歉眼神。

 

克拉克长得也不差,比起布鲁斯的成熟淡定,他的脸上则带着一股还未完全褪去的青春劲,仿佛是沐浴在一种浑然天成的积极向上里,看一眼就觉得十分“治愈”。

 

年轻的护士忽然哑火了,干张了张嘴,感觉有些忘词,于是和几个等着看戏的同僚大眼儿瞪小眼儿了几下,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这下轮到韦恩医生的表情转换成了不解。

 

走之前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布鲁斯莫名地想回头看一眼,结果却发现目标就跟信号接收器一样立刻转过头,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十分大方地朝他挥了挥手。

 

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布鲁斯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绷着脸冷道:“笑什么?”

 

名叫迪克的实习医生已经跟着布鲁斯快一年了,早已对这份全天放送的冷气免疫。他若无其事地一耸肩膀,假装自己也什么都没看出来:“没什么。”

 

“去下一间病房。”

没理会迪克的调侃,布鲁斯丢下一句指令便将自己像道闪电似的弹了出去,众人连忙快跑了几步跟上。

 

身为医院最亮眼的“风景”之一,韦恩医生当然看得出别人的示好和爱慕,就算是来自男人的也有过,只不过从来没有这么明显的。

 

或许是走得太快了,心跳有些过速,布鲁斯又强制着自己把步子慢下来。然而都已经走到好几间病房开外了,克拉克的那张脸还是在他脑海里打转。

 

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布鲁斯思索无果,只得将罪名怪在了克拉克身上,有点怀疑那位一米九的大个儿警官是不是真的撞坏了脑子,还连带着传染给了他。

 

 

“所以你当时是这样觉得的吗?”

 

克拉克一面侧过身让布鲁斯检查他腰部伤口的缝线,一面小声地嘀咕。开过刀的地方有些发痒,尽管布鲁斯命令禁止过抓挠,还是被他小范围地蹭了蹭,以至于现在那里有些发红。

 

布鲁斯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他这两天被分到了一位很棘手的病人,加班加得犯晕,竟然隐约觉得克拉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不然谁会对着陌生人傻笑。”拉下病号服,布鲁斯冷淡地绕到床尾,拿起随手放在那里的病历夹,“伤口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你再挠的话,那你就可以打个报告长期住下了。”

 

住院的第五天,克拉克与韦恩医生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可以开上几个来回的玩笑,只不过布鲁斯并不擅长这个,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听起来都更像是皮笑肉不笑的警告。

 

可是克拉克还是十分配合地一点头,好似从对方一板一眼的句子里咂摸出了一点别样的趣味,因此毫不吝啬地给出了反馈。

 

布鲁斯觉得有点无助。当医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把笑容当赠品成天免费放送的家伙,这在医患关系里简直是珍稀动物一样的存在——稀有,又叫发现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一歪头避过了克拉克的视线,随后又有点不甘心地转了回来。

 

“你……”布鲁斯只说了一个字就又顿住。

 

为什么老是对着我笑?布鲁斯自觉如果问出这句话,那就算是他也显得够蠢的,于是舌头一顿,强行中途改了道:“你……好像并没有那么多的拜访者?”

 

说完,两人一同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周围好像是有点冷清。

 

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像克拉克这种住院快一周的人,床前一般都有人围着,每次医生来了都要被抓住询问询问状况,唯独克拉克这儿跟个光杆司令一样,每次布鲁斯来都只有他自己。

 

克拉克慢悠悠地往后一靠,十分大方地解释道:“警察可是很忙的。”

 

布鲁斯眉心微皱:“我是说亲属。”

 

“他们不能来。”克拉克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色,“毕竟在另一个城市,过来不方便。”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笑意悄然褪去,第一次显露出了严肃的基调。

 

在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布鲁斯自然听得出这里面的意思。和父母关系不好的病患他也不是没见过,既然对方点到为止,那他便不再继续打听。在多年的医院工作里,布鲁斯学会了精简自己的感情,这是一种被现实反复磨砺出来的保护机制。毕竟在这种天天都有生死离别上演的地方,如果对每件事情都过于投入,那人心估计早就被熬干了。

 

见布鲁斯木头似的杵在床尾,表情一瞬间似乎比自己的还要凝重。克拉克连忙放松了神情,轻咳了一声,带头改善起气氛:“你……你都最近很忙吗?”

 

“嗯。”布鲁斯摩挲着放在衣兜里的传呼机,经这一提醒忽然想起自己一会还有个会要开,顿时从心底勾起了一阵悠长的疲惫感。

 

他这两天接到的病人情况特殊,已经加班加点地连开了好几个病情研讨会了,但还是没有拿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不论是家属还是院方都逼得很紧,他们必须赶紧把治疗方案确定下来,哪怕是失败了可能会害死对方。

 

虽说人命关天,然而真到了病来如山倒的时候,却往往并没有留给人们多少思考的时间。

 

“我理解。”

一句十分坚定的肯定将布鲁斯从忧虑里拽了出来。克拉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里盛着一股奇异的温暖,旺盛得令人惊讶。

 

克拉克从没有明确地告诉布鲁斯,其实他们两人先前就见过。

 

 

有时候是普通人,有时候是自己人,克拉克曾经在护送伤患的时候来过这里,看着那些担架被从救护车里抬出来,再被一群涌上来的医护人员接走。布鲁斯就是那些医生中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他都已经快魂不附体了还对那双眼睛有印象——其实他早就观摩过许久,只不过那双眼睛先前注视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布鲁斯的注意力一向都集中在病人身上,反倒是从没注意过站在一旁的警察长什么样,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他。

 

 

“你们总是这么忙吗?有这么多的病人。”刻意略过对方的诧异,克拉克扫了一眼外面,一位护士正引着病人从他窗前的走廊经过。

 

布鲁斯的目光也一同跟了出去,等人走远后冲着玻璃上的倒影略一扬眉:“身为警察,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克拉克忽然笑了,带着一点无奈的自我嘲讽。

 

G市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大小黑帮就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得到处都是,这边的刚化解,那边又冒出一个,消灭不过来。枪战三天两头的上演,于是警察不光要抓坏人,还要担当起护送伤员的义务。这些都是克拉克在来之前根本没想到的。

 

“其实我是从隔壁城市被调过来的。”克拉克说,“你们的警长一直在强调这里警力不足。”

 

这话对布鲁斯而言倒是新鲜。隔壁的M市他也去过,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理想国度,但肯定比G市要强。他顿了顿,忽然有些突兀地问道:“那你是想争取调回去吗?”

 

克拉克明显愣了一下。

布鲁斯是在质疑他救下那个同事的初衷。

 

只要是正常人,肯定都想在条件更好的环境里呆着,谁会不想要平平安安地过好一生呢?寻求安逸本就不是什么错事,为自己打算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布鲁斯原本都已经为肯定的答案做出了准备,甚至还在脑海里描绘出了对方扭捏承认的样子,但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说不。

 

“没想过。”克拉克逐渐反应过来后,很坦然地一耸肩,“不然一开始就不会当警察了。”

 

仿佛是怕自己的语气太严肃,克拉克旋即又冲布鲁斯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调侃道:“毕竟做个普通人不也挺好的?”

 

布鲁斯站在那里没有动,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对方的笑容很真诚,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打消了他的怀疑。布鲁斯忽然觉得,好像接受对方的微笑也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了。

 

“那个,韦恩医生?或者,布鲁斯?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话锋一转,一米九的大个儿忽然肉眼可见地红了脸。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克拉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不要卡顿:“你想不想一起出去吃个早餐,或者午餐什么的?”

 

然而韦恩医生布的第一反应却是医院的伙食又逼跑了一个。

还不待作答,衣兜里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进来。布鲁斯迅速地握着的手从衣兜里掏出来,接通后没一会就变了脸色。

 

“我要走了。”

对方连句含混不清的解释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奔了出去,方才的提问自然也是无疾而终。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失落,至少布鲁斯也没有给出明确的拒绝。本着不放弃的乐观精神,克拉克心想,那他只要再找个时间问就是。而且这么一想,也对下次的见面多了些期待。

 

他被自己给逗乐了,干脆趁着四下无人十分没有形象地伸了伸腿,惬意地向身后一仰,在脑海里构想起了与韦恩医生的下次见面。

 

然而直到护士来通知他第二天出院,他也没有再见到韦恩医生。

 

 

室内没有开灯,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沉默的张力,透进来的灯光清冷地铺洒在地板上。

 

“手术已经结束了吗?”

 

或许是觉得再沉默下去,好不容易盼来的人就又要走了,克拉克强打着精神支起上身,没话也找起话来:“迪克告诉我,你一直在忙一个手术。”

 

他摸着黑,不敢鲁莽,生怕再被敌暗我明的针头给教育一次。布鲁斯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熟稔地找到了按键的位置,让病床慢悠悠地支起上身。

 

克拉克将枕头往床尾一扔,蜷腿让出了空位,用手示意布鲁斯坐下:“结果怎么样?我还以为这个手术复杂到我出院你都做不完了。”

 

布鲁斯望着那块只要坐下就跟和克拉克面对面没什么两样的位置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把拒绝说出口。

 

或许是没开灯的原因,本着就算是坐下也不会给谁看到的想法,布鲁斯和床单无声地交流了一会,终于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虽然仍是固执地和克拉克拉开了一点距离,但克拉克也懂得见好就收,没有刻意勉强。

 

“发生了什么吗?”克拉克向着布鲁斯的方向微倾,再次用压低的声音询问道。

 

布鲁斯对着面前的黑暗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是突然间卸下了一件重达千斤的铠甲。他疲倦地转过头,瞥了克拉克一眼,眼角缠着细碎的血丝。

 

“我没能救到她。”布鲁斯说,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到,“她死了,我没能救她。”

 

克拉克一时失语,他明白布鲁斯对他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想要安慰,更不是想要听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布鲁斯并不脆弱,但也不意味着他能对自己的失败无动于衷。

 

他需要的只是倾诉,而克拉克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人生中有那么多独孤的时刻,既无从诉说,也无法从他人那里获得慰藉,注定了要一个人去承受。

 

“我很抱歉。”克拉克筹措着词汇,手几次抬起又收回,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布鲁斯的肩上,“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她的心跳下降得太快了。”布鲁斯茫然地摇了摇头,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手术室里,看着一切在眼前上演,“病情突然恶化,我们尽了全力,但是全都没有用,因为太迟了,”

 

克拉克试探性地问:“什么太迟了?”

 

“手术太迟了。”

 

布鲁斯向前一附身,用手撑住了额头。他们踌躇了那么久,对哪一种方案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每个选择的后面都坠着具体到数字的致死率,然而病人却先等不及了。

还不等他们做出选择,死神就直接掀翻了棋盘,而他们只能看着遍地七零八落的棋子无计可施。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做出决定,也许……”布鲁斯说到这里又顿住,自嘲般地哼了一声。

 

不论怎么样,那个结果他都不会知道了。

 

“布鲁斯。”终究还是见不得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克拉克逐渐收紧了搭在布鲁斯肩头的手,“人是不可能一直不犯错的。”

 

他尝试着用错过了拯救人质的机会来比拟布鲁斯的心情,希望能更贴近一点布鲁斯的悲伤:“我们都是普通人,所以注定了会拥有遗憾,对此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可是我不想!”

 

布鲁斯忽然猛地一挺后背站了起来。顾不得对方惊诧的目光,刻意压低过的声音还是在小小的房间里炸了膛。

 

“我不想。”布鲁斯冷冷地垂下视线,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从八岁后就不想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际关系最忌讳交浅言深,克拉克觉得自己成功把一颗火苗安抚成了炸弹,也算是用行动践行了这句真理。

 

不过好在布鲁斯自控能力强,爆发过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其实这整件事都和克拉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在克拉克身边坐下,扭捏了一会,竟然吐出了一句细如蚊呐的抱歉。

 

克拉克没有吭声。虽然他很想问问布鲁斯这个“八岁”是怎么回事,但方才的教训还十分热乎,克拉克觉得此刻自己最该做的事还是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最终,布鲁斯自己开了口。

 

“八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死于一场枪击事件。”布鲁斯轻轻闭上眼,用手指揉捏着鼻梁。如今事情过去了多年,大悲大喜都已经被时间风干,虽然还能听出深沉的遗憾,但他的语气却是轻柔的。

 

“事情发生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而那天又下了大雨......总之,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的警察或者是医生......如果能来的再早点就好了,这样或许他们就会活下来。”

 

布鲁斯向着透进来的光亮眯起眼睛,着魔似的呢喃道:“如果...”

 

“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没有亲属来探望吗?”克拉克忽然横插了一句进来。

 

“我说是因为远,其实不是这样。”他干笑了一声,“只是因为……他们真的来不了。”

 

布鲁斯愣了片刻,随后近似木然地飘出一句:“我很抱歉。”

他的心神还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一时没明白为什么克拉克会在此时说这些。

 

克拉克观察着布鲁斯的表情,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困惑,于是继续解释道:“父亲是早年因为肝癌走的,最后的日子一直在做化疗,很痛苦,但是很清醒。”

 

“至于母亲,她还在,只不过脑子不太清楚了......”克拉克垂下眼,声音也随之放低了几度,但他随后又抬起头,让那几分飘忽的脆弱消融在了空气里,“毕竟人上了年纪之后,这些总是难免的。”

 

布鲁斯的唇峰抿成一条细线,不知道克拉克这最后一句究竟是自我安慰,还是仅仅是接受了事实。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他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注意到母亲回光返照,他以为那只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他说那天的天气很好,连一直精神劲不好的母亲都在那天忽然醒了过来,絮絮叨叨地拉着他说了很多话。那时的他没能想到这其实就是告别。”

 

“他后来跟我叙述的时候,我感觉眼前只有一副很模糊的画面。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母亲的突然苏醒仅仅是其中的一件,因为连带的结果,才会被主人从那些乏善可陈的记忆里挑拣出来,努力地想要还原出几分真相,但现实是人们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结果到最后,连回忆都是模糊的。”

 

“我安慰他,但在心里,我觉得他是愚蠢的,不够仔细小心,连这样明显的征兆都没有注意到,可是到了我自己身上……”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太忙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忽略掉我说的话,会开始发呆,长久地盯着我看却不发一语,而我要重复叫她好几次,她才会回过神来,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以为她只是太累了,我以为她一直如此。小时候家里都有过很忙的时候,家长会不想搭理孩子,假装没听见小孩子无意义的叫喊,我以为这些都不过是她那时的后遗症。”

 

“然后,等我终于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克拉克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偏过头看了布鲁斯一眼,嘴角惯性地想要牵出个笑容,可是尝试了几次却都有些勉强。

 

布鲁斯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借着微光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克拉克的脸,从他泛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悲痛,但是克拉克整体的基调却不是哀伤的。布鲁斯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扎根到这样一个很难见到阳光的地方,毕竟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其本身能否成活与阳光的充沛与否并没有什么关系。

它们一直都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布鲁斯,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们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而那些可能会决定未来走向的关键点又是如此的模糊,很可能就淹没在了日常的琐事里,一百个人里能有九十九个毫无知觉地绕了过去。这就是我们的局限,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地方,就算是事后要被自己埋怨个一千次一万次也该承认,因为意识到它们能帮我们更好的走下去。”

 

“今天你没能救下这个病人,可是这并不影响你是个好医生。”克拉克注视着布鲁斯,看见那令他心动不已的蓝色的虹膜里泛着点点微光,他继续轻声说,“而且这个人不会是你的第一次,或许也不会是你的最后一次,所以......记住她,然后要赶紧找个方法振作起来。”

 

布鲁斯像是被蛰到了一样深深吸了口气,随后仰起头,对着天花板慢慢地呼出去,最后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不久前,他站在手术室里,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一位医生走了出去,对着围上来的病人亲属说了什么,然后她崩溃地大哭起来,枯叶般的身体在旁人的搀扶下难以自抑的颤抖,悲痛在另一端无声而绵长。

 

而门之后的他,心尖像是被谁揪住了一样,想要逃离的意愿第一次如此强烈。但是那场洪水在看到克拉克的病房时停了下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在他被巨大的压力压垮时,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这个总是冲他傻兮兮微笑的病人。

 

面对相似的每一天,那些不断重复的悲伤,重复的动作,重复的人群,如果没有一点可以让人感到愉悦的光亮,那一个人要怎么打发掉那么漫长而空虚的时光呢。

 

“谢谢。”布鲁斯睁开眼睛,终于对着克拉克笑了一下,“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然后他看到克拉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说起来,你还欠我一个回答。”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方忽然神秘兮兮地瞅着他。

 

布鲁斯疑惑道:“什么?”

 

克拉克慢慢凑了过来,像个等待奖赏的小孩子一样,压着呼之欲出的喜悦低声问道:“所以韦恩医生,你愿意和我出去吃个早餐吗?”

 

布鲁斯忽然十分严肃地看了克拉克一眼:“你知道医生是不允许与他们的病人约会的,对吗?

 

看到克拉克逐渐变了脸色,布鲁斯一拍裤子站了起来,随后又转过身说道:“不过你今天就要出院了,所以我猜虽然早餐不行,但晚餐应该还是可以的。”

 

他踱步至门边,一手拉开门,回身冲克拉克眨了下眼:“今天我轮休,所以,出院以后打电话给我。”

 

 

清晨的医院十分安静,大厅里只有前台翻动纸页,还有保洁人员挥动拖把的声音。布鲁斯拿着包,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推开大门时忽然有一种回归尘世的感觉。

 

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是对面的咖啡馆已经开了门,服务生正在往街道上摆放桌椅。隔壁的花店支起了窗,阳光落在玻璃上,给伸出窗外的花镀上了一层轻薄的暖色。

 

一连熬了好几天,布鲁斯原本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在医院工作的这么些年里,他见过的病人数不胜数。有治好了的,也有无能为力的,甚至还有说自己已经活够了的......每个病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都一个不同的悲欢离合,而他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时刻保持着理智,避免被过多的牵连进去。

自我保护是好事,只是时间久了,好像都不敢再拥抱生活了。

 

布鲁斯从花店里挑选了一束玫瑰,是老板娘刚刚放进去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给自己买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布鲁斯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他拿着花束走在街上,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周身流动着某种松软的香气。

 

他想今天晚上,当克拉克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会告诉他,其实一起出去吃早餐也不错。他能想象到两人一起坐在咖啡馆里的画面,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闻到风里带来的香气,看到克拉克在对面冲他微笑,偶尔讲几个有些冷的笑话,然后在做下次邀请的时候再红了脸。

 

很奇怪,这些放在平时都只是生活里的一个普通的环节,一个例行的过程,可是当它和特定的人放在一起的时候,却连想象都会栩栩如生,令人满怀期待。

 

这大概就是冬日特有的奇迹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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