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义超蝙】冰层之下10（旧的被ban了重发一下）-深海漂流

【不义超蝙】冰层之下10（旧的被ban了重发一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风是有味道的。

其实不光是风，该说是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味道的。克拉克记得那是一个春末的傍晚，天不太冷，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草木蒸腾的味道。他从小镇水库的另一端游上来，浑身滴水，脚上的鞋子也丢了，他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泥地里，回头看向校车获救的方向。

救护车同警车的灯光在水库的彼端连成了一片遥不可及的星星，大人们前赴后继地从车上下来，忙着安抚转移吓坏了的学生。没有人发现水库的另一端还站着一个孩子。

克拉克一动不动地看着，同随风摇曳的芦苇融为一体，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天开始黑了，日暮缩小到了即将被原野与房舍掩盖的小小一团。转向深蓝的天空下，超过一人高的芦苇在风里开合，随着克拉克的介入时不时飞起一些蜻蜓，在不足的光照下浓缩成一个个没有细节的剪影。

克拉克忽然想到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该到家了。乔纳森和玛莎应该会在一楼的那间连着客厅的小餐厅里等他，可是今天他迟到了，竟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还把身上弄得一团糟。

木然的脑海深处突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恐慌。

他开始奔跑。芦苇叶被他弄得乱七八糟。温热的晚风划过他裸露在外的潮湿背部，汗同水融为一体，克拉克的嗓子深处有了痛感，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咽喉，是之前因为下水而静止的肺部开始重新运作了。

克拉克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奋力奔跑，让那种灼烧的感觉愈演愈烈。

不断有芦苇抽到他的脸上，克拉克却只顾着逃命。他托举起校车时，坐在末尾的那个女同学他认识。她叫拉娜，他们每周三的数学课、地理课都在同一间教室里上。她很安静，从不会对他人不礼貌，在自己被叫怪胎的时候还曾站出来维护过自己。克拉克说不清为什么这些琐碎的日常画面会在他奔跑的时候浮现。它们同自己托起校车后，拉娜不小心瞄到他时那个惊恐的眼神交错。克拉克当时什么也没想，甚至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眼神，会让他放弃了爬回车内混入同学之间。

海潮般的深蓝在高悬的天上追着克拉克的背影，克拉克全力奔向那一点点没入地平线的太阳，偏执地想要在时间与空间之间争出些什么，答案当然也是虚无的。

夜色全然降临了，克拉克猛然停下，灼痛感在这一刻被放到最大，至此他才像是从水下真正回到了岸上。心理上的委屈与无措，生理上因为心肺而产生的难以消解的身体反应……所有无法言说的东西在他的体内爆炸般点燃，宛如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天地间描摹出了一种巨大的孤独。

克拉克逆着夜幕看向布鲁斯，又或者是看向他身后的日落。

作为人类的感觉确实早已远去了，每一个离开的至亲和至友都分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淡化了他的感受，所以当布鲁斯问他是不是忘了，即使没有脑控装置，人类也一样能够凭借自身的学识与经验还有道德做出决断时，他噎住了。

“只有在自恃特殊的人眼中，人才被分为三六九等，人才有‘被管理’的需求。”布鲁斯说，“共情是一种基本的社交技能，基础是知道自身是同所有生命相等的存在。你是我，我也是你，所有人的生长遵循同样的循环，经过教育可以得到相似的认知，生命的本质并无不同。因此他人的痛苦值得被聆听，诉求值得被尊重，即使是我……布鲁斯·韦恩的自身素养、社会地位比大多数人都优越，也不代表我就有资格将自己放在高位上漠视他人。”

直入眼睛的光照得克拉克有些不适，他微微眯起眼睛，不太自然地接道：“那照你所说，人类的社会本就是有问题的，因为社会中天然存在着管辖、治理，由上至下的结构本身就已经打破了生命平等一说。”

“我并没有否定社会的结构，相反，我认为层级的存在是帮助社会更好运行的必要条件，只是权力让一部分人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说到这里，布鲁斯沉默了。他深深地望向克拉克，仿佛想要将钢铁之躯切开，从他的灵魂中得到什么。

“克拉克，是否你已经不再当自己是人类了，所以你也不会再共情人类的思想，让你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反抗，为什么要拒绝你来安排他们的一切？”

拉娜的脸、又或是布鲁斯的脸，以及千千万万普通人类的脸。他们的目光在超人面前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恐惧、怀疑、排斥、憎恨……克拉克无言深吸了口气。

过去的自己是真的有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即使他来自外星，即使他身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可是人类……可是又有谁曾真正接受过他？父母离开以后、露易丝离开以后，还有谁……

他狠狠别过脸去，烦躁地闭上眼：“凭什么，布鲁斯，凭什么我要共情人类？人类让我失去了一切……谁把我的家人还给我，谁把我的过去还给我？谁来共情我的痛苦，谁来为我主持正义？”

被质问者更长久地沉默着，如果克拉克此时扭头，他会看到黑暗骑士一向沉稳的面具裂开了一角，在金色的余晖中呈现出了一种叫做心痛的情绪。很多画面从脑海的深处划过，布鲁斯垂下眼，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克拉克说道：“这世上的很多东西本就不讲道理，你不要太过计较分明……”

被这种像极了劝说他认命的话语戳中了痛点，克拉克突然失控起来：“如果我偏要计较呢？！”

布鲁斯缓缓收紧双拳，目中的不忍在眨眼之间被压下。

“……那我只能在现在的情况下，和你战斗到底。”

天际忽然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嘶鸣。

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干预冲淡了不少，布鲁斯一怔，他看到克拉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只褐色的巨龙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飞来，六只翅膀扬起狂风，准确地向着他们所在的山腰降落。

“哈拉卡！”克拉克却不怎么意外地大步向前。

他伸手迎向那只巨龙。雷鸣般的落地声中，掀起的尘埃遮天蔽日，布鲁斯掩住口鼻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巨龙看似凶悍，落地后竟然亲昵地用头去就克拉克的手掌，很明显，它同克拉克认识。

“这是我父亲的龙，它是来接我们的。”克拉克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般欲言又止，但他还是冲布鲁斯说道，“它能带我们直接飞到山顶上。”

巨龙抖抖翅膀，赞同似的喷出一口气。布鲁斯将信将疑地靠了过来。看起来有小山般高大的巨龙在他们面前伏低了身体。

他们自半山腰上腾空而起，巨龙向下俯冲的途中展开翅膀，气浪迎面而来，布鲁斯不得不眯起眼睛。半透明的翼膜成了绝佳的滤纸，天空与大地被柔化成一片黄褐色，但又很快明朗。

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的能见度愈发清晰，布鲁斯在热风中睁开眼睛，至此他才意识到，这颗早已毁灭的星球被最大幅度地重现在了这个所谓的“空间站”内。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有青翠的草海也有绵延不绝的河流。巨大的远古生物朝着平原尽头的山脉行进，经过漫长的跋涉后仰起头，同天地交换一次绵长的呼吸。

布鲁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颗星球兼具地球曾有过的原始与野性，也有着超越地球亿万年的科技与文明。在大地的尽头，太阳的光芒笼罩着工业的残影，进行能源作业的飞船因此成了非常小的存在。布鲁斯从它们与日轮的对比中体会到了一种几乎静止的永恒。

氪星的太阳巨大而圆满，高悬在空中，仿佛永远也不会日落。那灿烈的日照似乎也影射了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民族——他们将会同这颗星球一样，渴求的热望永不枯竭、扩张的脚步永不停歇，而布鲁斯早已知晓了他们的结局。

他皱起眉，察觉心脏的位置不太舒服。

注定的泯灭使得眼前的一切不再像最初一样光亮。克拉克固执地将这颗星球最后的样子保留了下来，最大限度地塞进了这个半真半假的空间里，使得其中流逝的每一分钟都承载着无比厚重的压力。布鲁斯几乎在这时间的缩影中忘记了自己，直到有很多比哈拉卡更小型的、似鸟又似龙的生物经过他们身边。

巨龙突然怒吼一声，最大的一对翅膀拍出排山倒海的气浪。布鲁斯猝不及防。掌心过电般一麻，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脱离龙背摔了下去，但他并没有孤独地下落。

克拉克马上就发现了他。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毅然从龙背上跳下。

在红太阳的照耀下，超人也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于是他们一起下坠，身体在狂风中迅速失温。在这种条件下想要开口或者做什么多余的动作都很不现实，因此他们拼力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便成为了被剥夺的体感中所剩下的、唯一的真实。

布鲁斯望向克拉克，他们的脸和双手冷而苍白，他们对视的双眼沉默而隽永。风、气流、天空、大气、云涌与日落，不存在的雷鸣与闪电……在这个将远古生物与工业文明共置一室的须臾一刻，有什么在接近末日的黄昏中轰然倒塌，也有什么在这样野性而自由的环境下悄然降生。

早已毁灭的星球却似乎还在呼吸，早该划清界限的两个人竟然在共同坠落……然后他们拼尽全力拉近了彼此、拥抱在一起，也不为什么。

直到巨龙重新接住他们，将他们置放于艾尔家的堡垒前。短短数秒内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过于大胆的梦境，内容太超乎现实，使得布鲁斯少有地沉溺于其中，即使落地了也没有从中脱离出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克拉克温柔地抬起手向他的脸颊摸来——

“卡尔？”

一句年长女性的呼唤打破了这静止的时间。布鲁斯的视线随着克拉克的转身落到了一位身着长袍的女性身上。相同的S型家徽暗示了她的身份，布鲁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感觉眼前的一切彻底脱离了他的认知。

“妈。”克拉克轻松应下，走到女人的面前给了她一个轻柔的拥抱。劳拉·艾尔微笑着接过。

“你好久没回来了。”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布鲁斯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次还带了客人。”

布鲁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他们一样的氪星服饰，大概是进入这个空间后被换上的。嫌疑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布鲁斯……他来自地球。”

“嗯。”艾尔夫人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端庄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她并没有询问儿子与访客的关系，却无端多看了布鲁斯两眼，莫名让布鲁斯觉得她有自己的考虑，“快进来吧，你父亲还没回来，我们可以先去餐厅聊聊天。”

她同身后漂浮的机器人一起往堡垒内走去，布鲁斯略作犹豫后上前几步来到克拉克身边。

“连她也……？”

克拉克长久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小声回答道：“不，她是真实的。”

就如同克拉克所说，艾尔夫人并不是一个幻影。她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思想也有感情，从落座以后同克拉克或是布鲁斯的对话来看，她的表现几乎都与真人无异。可是回想起初入这里时，克拉克提过这里是个虚实交界的地方，布鲁斯很难不去细想她的来历。

克拉克会放心让他的生母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吗？布鲁斯努力思考，试图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里的一切，但来自艾尔夫人的关怀让他不忍去揣测太多。

克拉克明显非常珍视这里，同艾尔夫人对话时，锁紧的眉头自然而然地抚平，眼神自在，神情温柔，连嘴角也挂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以至于让布鲁斯看到了一点从前的影子。就像是很多年前，在他们都还年轻时，克拉克邀请他去堪萨斯做客的周末。而克拉克的叙述也如那时一样：布鲁斯仍然是他在地球上的伙伴，两个人共同在联盟中做事。于是玛莎……不、艾尔夫人，隔着餐桌冲布鲁斯亲切地笑笑，好奇地询问他们共事的日常。

布鲁斯表面看起来是在专心回答艾尔夫人的问题，脑子里却像台放映机一样一直在放映来自过去的画面。在无数被抛弃的老旧胶片中，那些争吵与讲和、支持与陪伴、真心实意有过的关心与在意一起袭来，连亲历者本人都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若是能够回到当初，布鲁斯大概会质问自己，那时的勇气从何而来？是怎样的大胆让他做出了信任一个外星人的决定。但他也很明白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假设，因为哪怕见过了此刻的自己，当时的自己估计也会照老路来走。

超人的出现曾经填补了他对信仰的缺失，这样的人一旦遇见了，就注定此后还有交集的余生都将无法放下。

布鲁斯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克拉克身上。即使眼前已经物是人非，他怀疑克拉克依然与他分享了同一种感受。在关上门后的卧室里，克拉克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外面暴雨将至，时不时有紫色的闪电划过夜空，克拉克默默回头，说他们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布鲁斯明白。开启传送门的装置大概已经启动，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可以从这里脱离回到现实的世界，可他却对此不置一词。

就像克拉克没有在艾尔夫人提议布鲁斯可以留在他的卧室里休息时反驳一样，他们都默认了有什么事情的发生。布鲁斯走到了落地窗边，伸出自己好似冻僵的手。出乎意料的是，克拉克的手竟然也十分冰冷。

他们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重现了先前的相拥，相触的地方冰冷又炙热，起初的生疏很快就被蛰伏的情欲焚烧殆尽。一道惊雷落下，闪电照亮了房间，布鲁斯在一闪而过的光亮里看清了克拉克的脸，蔚蓝的双眼复杂且惆怅。

大概是不喜欢被看清，克拉克立刻俯下身来吻布鲁斯的眼睛，再用动作将布鲁斯可能会说出来的话语统统堵了回去。实际上，布鲁斯在痛苦中想的只有原来克拉克也是这样的紧张。

陷入黑暗之后，布鲁斯一直在琢磨这场突如其来的情欲算是什么，它的到来似乎仅仅是由于过去的记忆所铺就出的情难自己，就像那些他们还能相互依靠的时日，一个人的痛苦可以由另一人来承受。布鲁斯先前还感叹那时自己的勇敢。虽然如今看来就像是闭眼走钢丝的鲁莽，连本人都要感到不可思议，但它却延续了下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再次涌上心头。

等来日离开这里以后，大概今天所发生过的一切也都会被永远留在这里。他们会回归各自的角色，再次分道扬镳，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遵从心底最真实的欲望与冲动，将对方死死握住、在这一生仅此一次的得偿所愿中再不分离。高潮的时候，布鲁斯用力挺起了上身，落下去的同时眼角也一并落下了一滴眼泪，克拉克见了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抹去。

“出去以后，我还会像过去一样阻止你，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布鲁斯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陈述道，“哪怕要动用氪石。”

他明显感觉到克拉克还贴在他脸上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克拉克回答道。

说罢，他离开了他。

布鲁斯闭上眼睛。

结束时他终于想明白了这场情事之于他来说算是什么——大概算是为过去早就存在却一直没有到来的感情做个了结。

旧日未曾寄出的书信终于得见天日，于是也终于能够下定决心烧掉。不知道克拉克是否有察觉到过自己的感情，而自己已经等待了他太久太久，或许他早就该克拉克结婚时放弃，那么就不会一直被牵绊到现在，只是可惜自己连察觉也过于迟缓，不过如今都是时候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战争就和这场无望的单恋一样拖了太久。

布鲁斯坐起来，望向站在落地窗前的克拉克的背影。

超人曾是他的太阳，也是很多人类的太阳，但是太阳从很早前就偏离了轨道——它靠得实在离地球太近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照射下活下去……所以是时候该让太阳日落了。

布鲁斯凝视克拉克，就如同克拉克凝视窗外的氪星，直到一阵白光袭来，眼前的一切都被肢解。

氪星再次陨落了，而克拉克……

在脱离肉体的时刻，布鲁斯平静地想：他的太阳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