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义超蝙】冰层之下05
扪心自问，布鲁斯相信自己的底色应该是相当克制与内敛的。直接追问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同样也是年轻的，尚且还不能忍受太多疑问。
超人的叙述过于简略，以至于他完全无从判断自己在其中的位置……又或许超人已经说了，只是隐去了名字。
小少爷站在那里，在背后收紧的拳头甚至有些发抖。
——拜托，那个毁掉了你人生的人千万不要是我。
“你想知道你在我的故事里是什么角色？”超人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语气轻柔，就像还没反应来一样。
他站在那里僵硬地转身。
周围的空间有如被割裂了开来，眼前变得物不是物、影不是影。布鲁斯的话成了一根针，在超人的脑袋里挑挑拣拣，将和蝙蝠侠有关的部分挨个串了出来。他仿佛看见了蝙蝠侠从阴影里站了起来，将眼前的小少爷吞了下去，成了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站在那里。灯光晃得人有点眼晕。超人艰难地眨了下眼，右手猛地按住了桌沿。
布鲁斯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你？”
他本能做了一个想要拉人的姿势，但看着超人的脸色又硬生生将手缩了回去。
“没事。”超人喘着粗气，缓慢地从喉咙里抠出这两个字眼。
片刻过后，他重新站直了身体。成为人间之神这么久，他已经鲜少再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如今竟然被眼前的人尽数激了出来，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知道你在我的故事里是什么角色？那我就告诉你……你是那个、明知道我的痛苦却不肯帮我，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着我饱受煎熬的人。”
超人嗤笑一声，他想起了布鲁斯对他要惩罚小丑时的否定，想起了自己去邀请他时的拒绝。他一字一句地控诉道：“你是那个、最喜欢看我受苦的人，你是那个抱着自己虚无的理想世界固步自封的人，你是那个不光冷眼旁观我的痛苦，还要和我作对、在我们分道扬镳以后四处给我找麻烦的人，你说你在我的故事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他成功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担忧变成遭受指责后的尴尬与无措。超人觉得愉快极了，就好像露出了这副神情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布鲁斯一样。报复的快感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几乎要扬起嘴角。
眼前的布鲁斯到底是还没有成为黑暗骑士的小孩，被这样凶猛的情绪裹挟，脸色轻易地在一连串的逼问下滑坡，喃喃着为自己辩护：“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会是……”
“朋友？”超人漠然地接道，“那个词和我们早就不沾边了。”
四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超人发现布鲁斯整个精神都垮了下去，可奇怪的是，瞧见他这副神伤的样子，刚刚那阵从口舌之快中缴获的快感也突然之间退了个干净。
他与布鲁斯站在桌子的两端，明明起初控诉的人是他，结果布鲁斯一难过，他反倒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心跳在胸腔里狂跳，外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样的反差实在是过于古怪，他几乎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最终超人用力甩了下手边的披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事实证明，没捋清楚的关系、没解开的心结、还有没说明白的误会，这些事在烦人的功力上不相上下。两日后的例会上，同僚们的话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言语，超人坐在他们之间，实际上听进去的内容寥寥。
他已经很久不出席例会，关于日常事务的调度早就交由神奇女侠代理。会议室正中央的世界版图上，曾经占据了整个版面的红色光斑如今被星星点点的黑色渗透，仿佛已陷入颓势的大火，在风向的改变下显得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那支被黑色代表的反抗军的扩展速度远远超乎想象，虽然主力是由人类组成，却如有神助般挖走了好几个联盟的核心成员。一连数个前正联英雄在摆脱了脑控装置后都转入了反叛军的阵营，护卫军在新势力的冲击下被迫呈现出了收拢的趋势，更何况现在还有灯团等在大气层外……很明显是由离开地球的哈尔·乔丹招致。
“所以现在真的是肃清的好时机吗？一整个灯团的人正在外面等着呢。”
“那又如何，你以为他们真的想开战？如果想打的话他们早就下来了，何必还要求跟联盟‘对话’？联盟护卫军涵盖了无数来自瓶中城的外星战士，数以亿计的氪星人、达科萨姆人、匝尼安人……如果绿灯军团觉得这场战斗打得动的话，那就尽管让他们来。”
“打扰一下，还需要我提醒一句现在的联盟内部有多脆弱吗？外星种族之间的资源冲突？和人类之间的共处矛盾？”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就来讨论一下为什么脑控装置会失灵好了。闪电侠、绿灯侠……已经有多少人突然解开了脑控背叛联盟了？现在难道不是查清这个更为紧要？”
原本吵成一团的例会忽然极为默契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护卫军里来自各族的外星人都有，在瓶中城里关久了，本身就极不稳定，有些之间甚至都无法交流，带上脑控装置是早已约定俗成的做法。除了少数人外，军队的覆盖率几乎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并且经过一代代改良，装置可以直接植入皮下与宿主融为一体，想要解除的话唯有通过布莱尼亚克当年留下的飞船，而那艘飞船的去处唯有一个人知道……
片刻的安静后，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超人身上。
许久不曾露面的主席脸上没什么波澜，他就像没看出众人的猜忌那般，双手撑在桌上没什么感情地宣判道：“闪电侠和绿灯侠的情况早已确定了是由于植入皮下的旧芯片失灵，针对这一意外，实验室正在全力开发新一代、与身体融合率更高的芯片。”
他环视了众人一周，似有所指地强调：“主控端不存在任何问题。”
席间鸦雀无声。
超人的视线落在神奇女侠的脸上。两个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对方脸上走了个来回，超人同样也能从她的眼中读出疑虑的信号。
“昨夜提审出了有关神秘人的信息是吗？”
焦点被超人朝着这边转移，神奇女侠心领神会，只好先把内心戏放下。
“我的套索从先前抓到那批战俘口中问出了一个新据点。那个人是可以发号施令的级别，意味着他能接触到上层的信息，因此我‘调查’了他的潜意识，得到的这个新据点属于机密层级，有很大概率会在那个领头人的活动范围内。”她以右手手指重重点了下桌面，“我强烈建议联盟优先处理，毕竟那个人可是这群反叛军的核心。”
此话一出，不少参会人员面面相觑，显然已经被说动。超人有些诧异于她的迫切，不由得轻挑起眉锋。他总觉得除了她所说的理由外，这份迫切里还有一些别的渴望。
“这个基地在哪？”
神奇女侠深深看了他一眼。
“哥谭。”
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这座长年处于阴影中的城市，仿佛连空气中都带着灰，哪怕街上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垃圾”，也会让人觉得灰暗压抑。更何况，这里离他作为克拉克·肯特时的生活太近了。
正义联盟落在了宽阔的大道上，行人们立即向两旁退去。超人走在最前面，人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又在他即将看过来的时候提前躲开。畏惧是他们眼里的底色，超人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一行人拐进了躲藏在闹市区里的小巷。神奇女侠命令护卫队在外围待命，一会不论任何人从里面跑出来都无条件抓捕，如有反抗或是持有器械，则视危险级别进行“消除”，她和超人则带领了一队精锐闯入了一家入口隐秘的地下酒吧。
客人们都呆住了，冷冷的对峙中，精锐开始进行搜查。角落的几个年轻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在护卫队即将搜过来时忽然一把砸碎了手里的杯子，将酒液直接泼到了他们脸上。有谁大喊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了武器，一时间各种混乱的声响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叫骂声，在不过十几平米的小地窖里此起彼伏。
正义联盟的各位都见惯了大场面，超人站在门口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混乱仅仅持续了数秒，只见一阵风吹过，刚刚还在嚣张的持枪人员手上一空，再抬头的时候，枪支已经被逆闪电百无聊赖地丢到了地上。神奇女侠拿出了悬挂在腰间的套索，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离她最近的人面前：
“你们的指挥官在哪？”
年轻人额头沁了一层薄汗。他用余光瞥了眼她握住套索的手，声音开始变得不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神奇女侠歪了歪头，拿着套索的右手规律地就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打起了节拍。
青年这下连身体都抖起来了，可是抖得最厉害的牙关却是一闭，硬生生将胆怯连同他所知道的信息一起吞进了进去。神奇女侠见此也不再试图多说。
她将套索往人身上一套，就像过去做过的成百上千次那样命令道：“告诉我，你们的指挥官是谁，现在在哪！”
年轻人应声跪地，浑身触电似的颤抖，不住地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大叫，叫得周围人都忍不住纷纷别开了眼睛，脚下不由自主后退，然而施暴者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不耐烦地继续催促：“名字和地点。”
年轻人像是被箍住了肺部，连吸气都变得异常艰辛，可他却仍然固执地重复着：“……我不、知道……”
眼看着拷问即将变成一桩染上血色的惨剧，一直沉默着的超人行至地窖的一角，忽然伸手一击打碎了墙壁上的石砖。
这背后竟然有条密道！
被缴械的人和被套索折磨的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超人回头同身后的跟随者交换了个眼神：“我去看看。”
神奇女侠见状立刻松开了那个俘虏，任由那人像是失了主心骨般歪倒在一旁，手撑着地面，不知是在咳嗽还是干呕。
“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在这里。”
超人搓了搓手心里的粉末，这种人造的东西在真正的神力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门的后面是一条蜿蜒向下的楼梯，虽然墙上有照明的装置，但深处的黑暗依然瞧不见底。超人独自走了下去。
功力明显不足的小瓦数灯泡只能照亮有限的区域，每每到了转弯处都会有无法衔接的盲点。超人一步步往下，随着没有尽头的黑暗，心里逐渐腾起一股不安，就像初见到小布鲁斯时一样，有一瞬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感觉在躁动。
甬道的尽头，楼梯已经延展得十分宽阔，超人来到一扇比顶上大上许多的门面前，强行闯了进去。
眼前居然又是一个洞穴！
扑面而来的既视感让超人瞪大了眼睛，面部肌肉在对四周的环视中逐渐绷紧。
护卫军在地窖里等候多时，见到超人沉着脸上来，立刻围拢上去。刚准备开口询问，却看见对方径直越过了自己。
超人无视了同伴的问话，面色铁青地走向了依然伏在地上的青年，一把将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说，你们的头儿在哪！”
青年双脚离地，受损的肺部又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干咳。超人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手上也有收紧的趋势，青年被逼无奈只能艰难地发声道：“不……不知道，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他……”
这个答案明显不能让人满意，超人不语，眼中隐隐开始有些泛红。旁边一个年长些的男人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我们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超人将眼中的红光投向他，男人眼一闭，心一横，狠下心道：“是真的，我们每次和他接触都是通过电子终端。我们不是核心成员，我们只是……我们只是一些负责集会、游说的人……我们也都只是普通人，不过都是……都是有些不满罢了……”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哼了半天也没敢把那个不满对象的名字说出来。
超人逼视着他。眼前这些人的脸上并无战斗过的狠厉，面对正规军的到来，大部分所展现出的都是惧怕与茫然。只怕出了这间地窖，大概就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市民没什么两样，是工人、职员、学生，也是普通家庭的父母和子女。
空气里传来“咚”的一声，被提起来的人摔在了地上。他像虾子一样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身旁的人在得到了默许后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 神奇女侠终于得空凑了上来，她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脸迷惑。
超人沉着脸踱着步子在原地转悠了一圈：“里面根本没人。”
“什么？”神奇女侠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身边一道风吹过，神奇女侠这才发现在她发愣的几秒里，逆闪电已经去了个来回。他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看了看超人又看了看神奇女侠，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这下面……”
“下面什么？”
神奇女侠逼近他，眼看着也要上手去抓人了，逆闪电连忙开口：“这下面看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蝙蝠洞一样。”
这下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擦着超人的心头而过。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电光石火间，对危险的感应使得他敏锐地回头——只见先前还蜷缩在地上的人突然暴起，仿佛用上了全力，从后腰摸出了一把匕首向着背对着他而立的联盟主席刺来！
然而人类的速度和力量同超人类比起来还是太慢了。
男人被超人身旁的护卫击飞后，同手中刀一起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留下一串飞溅的血迹。方才还准备扶他的人已经吓呆了，坐在地上看着重新滚回来的人，动弹不得。脑袋快的已经想到了眼前发生这种事，他们这一帮人的性质全都得变。神奇女侠当即厉喝了一声：“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带走！”
霎时间，脚步声同哭叫声混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超人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行刺的人。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想。
弱小的人类向着钢筋铁骨的神发起了冲锋，虽然触不到神半分，但却足以让神看清他眼中的愤怒。
超人挥手暂停了护卫军的动作，劈开人墙，来到了那个男人面前，蹲下身，同他浑浊的眼眸对视。
“为什么？”超人听见自己盯着那个人的眼睛音色温柔地问道。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以卵击石的举动？
那个人仿佛也没料到此情此景的发生。他迷茫地看了超人片刻，不懂人间之神为何会如此深刻地看着自己，又或者说，透过这个问题，超人到底是在看谁。
所有能被用于反抗的气力已被耗干，他只能拖着残存的一口气眨一眨眼睛，然后支棱起脑袋，回答道——
“……超人，你去死吧。”
他像疯了一般突然狂笑起来，大叫道：“你自以为给了我们正义！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和你的超人类军团都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