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漂流

深海漂流

weibo@深海漂流
查看介绍

二战AU超蝙|归乡人

时间背景在二战期间,普通人设定,两人都是青年。

正文:


列车在穿过长长的隧道后驶入了初夏的美国平原。

车厢闪着光,阳光落在行进的火车上,将车窗烤得炙热。倚窗而眠的青年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被这有些灼人的温度唤醒。窗外的原野正在飞快地后退着。草叶随风摇曳,在延迟的视觉里连成了一片晃动的光点。克拉克望着这样的景色感到有些迷茫。和梦里那些阴郁的场景不同。眼前的世界温暖明丽,对于一个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来说,此时才更像是在梦里。

他挣扎着坐起身,左肩因为长时间抵在列车壁上而一阵发麻。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城市的边界依然很遥远。

克拉克望向火车前进的方向,低矮的山峦之间,青色的针茅在广阔的苍穹底下绵延无尽。在他的家乡也有这样的景色。年幼时,克拉克常趁着大人不注意,爬到农场后山林区最高的石头上等待日落。余晖笼罩下的堪萨斯是记忆中关于家乡浓墨重彩的一笔,他靠它挨过了许多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期盼着有一天能与家乡重逢。这种想法在他刚到兵营、以及受伤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最为强烈,然而现在都已经回忆不起。

时过境迁,克拉克在战后所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很多事都随着战争的结束而一起结束了,就连当初迫切渴望回到家乡的心情也是如此。

连接车厢的小门“吱呀”一声,随着列车员的进入,车厢里开始变得吵闹起来。昨夜有不少人在上一站下了车,此时座位上穿着各种鞋子的腿横七竖八地叉着,列车员毫无办法,只得小心翼翼地从这些大腿的缝隙中“淌”过去。

“年轻人。”

有个声音在一旁叫他。克拉克回过头,发现隔壁坐着一个莫约六十来岁的老人,穿着还算体面,粗布黑衣的胸前挂了一个十字吊饰,想必是位神父。

“您好?”克拉克抱着这种猜测冲对方谦卑地点了下头。

那人以友善的目光打量着他。

“您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吗?” 

这话令克拉克下意识地扶了下架在脸上的眼镜。那是一副平光镜,作用是遮挡自他右眼眼角处蔓开的伤疤。曾经有一颗子弹从那里擦过,只差几厘米就打进了他的眼眶里。

“是的。”克拉克低声答道。

神父闻言轻轻地叹息一声,干瘪的脸颊上绽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欢迎回家,大兵。”

克拉克在这明显十分疲惫的欢迎中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阴霾留在了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头。假如你问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士兵,战争最后给他留下了什么,只怕除了苦笑,他是什么也回答不上来的。

从车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鸣笛声,神父在这几乎霸占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声响中继续问道:“我注意到您一直在这趟车上,您也是哥谭镇的人吗?”

克拉克愣了愣,摇头:“不、不是。”

神父在那巨大的轰鸣声里保持着探向他的姿势,于是克拉克又补充道:“我是去找一个同伴。”

“是您的战友?”

“……也可以这么说。”克拉克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我们是在训练营里认识的,后来被派去了不同的部队。”

神父得出结论:“所以您这是前往他的家乡看望他?”

“是的。”

“可怜的孩子。”神父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悲悯起来,像一只手一样自克拉克右眼处的伤疤上缓慢扫过,“您的朋友还好吗?”

克拉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那一年的火车上,有很多大兵会像信使一样在不同城市间穿梭,代替不能回家的、或是无法返回的人去看看他们的家乡。对方显然是在克拉克眼角的伤疤中得出了某些哀伤的结论。

“我不知道……”

神父足足等待了三秒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状况,战争开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克拉克低下头去,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小声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车厢在燃油的拉动下摇摇晃晃地前进,所有人都在缓慢的行车速度中昏昏欲睡。除了神父,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年轻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神情。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克拉克总觉得在面对那双浅色的眼睛时无法说谎。他确实不知道布鲁斯的生死,哪怕自己曾给他寄去过上百封信件。

布鲁斯从来没有给过他回音,克拉克甚至一度怀疑他早就死在了某个地方,这也很正常,毕竟战争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但他还是固执地相信没有,相信布鲁斯只不过是因为那副臭脾气而不愿意花时间寄信给他。这一想法后来在他辗转打听到了布鲁斯所属的部队开拔顺利后变得更加坚定。他们两个在打赌,赌谁先一步放弃,所以克拉克一直不厌其烦地写信,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艰苦的行军经历,而只要布鲁斯不回信,他就可以相信他还在某个地方健康地活着……

轰鸣停止了,后来的谈话在逐渐上涌的倦意中消弭。

克拉克也顶不住列车的摇晃打起了盹,只不过睡得很不踏实。神父的存在使得他心里有些不安,因为他虽然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告诉对方全部实情——他所要去探望的并不止是他的同伴、战友,或是某个一见如故的知己。

他还是他的同性恋人。

七年前的夏天,他们相识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新兵营中。

当时的军营里集结了来自美国各地的青年,每个人心中都怀着一腔热枕,最小的甚至才刚满十五岁。他们阔别了家乡,带着一身的豪情壮志来到这里,还不知道战争将会带来怎样的腐臭气息。有多人会被炮弹肢解,从此长埋于异国的荒野,而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伤残而留下阴影,余生饱受病痛折磨、不死不休。

这些都是他们当年所没想过的,距离这些年轻的面孔还很遥远的事情。

在那些被各种宣传口号鼓舞得躁动不已的青年中,唯有布鲁斯·韦恩是冷静的。克拉克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新兵里成绩最好的总是他们两个。

说来也有趣,明明就身体素质来说是克拉克更优一些,但从综合成绩来看却总是韦恩要更高。可是布鲁斯从来没对此表现出过任何的欣喜骄傲或者自满。他看起来就像是毫不在乎这些似的,面对教官的赞赏,队友的嫉妒或者是巴结,他都可以视若无睹。真是奇怪又有趣的人,克拉克心想。

从第一次被同时点名的时候,他知道他们两个总有一天会对上,只不过他也不清楚后果会是如何。韦恩是那种独来独往的人,看不出他对同营地的新兵有一点在乎或是想要交朋友的意愿。士兵之间有他总是在集体训练结束后,又跑去独自训练的传言。或许他的目标是尽早晋升为长官也未可知。

克拉克听着这些传闻,对此不置一词。

那个时刻后来在一场模拟训练中降临。训练兵们被分成两个阵营去夺取对方的旗帜。因为组员随机分配,所以十分罕见的,他们两个被分到了一组。作为天生的好头脑,布鲁斯作为临时队长将要带领一小组精英深入敌方腹地,而克拉克得到的任务则是埋伏在距离敌方营地不远的草丛中,等着掩护小队撤退。

模拟一开始便不断有人“中弹身亡”。时间逐渐过去,眼看着成员一个个减少,克拉克开始隐隐有些着急起来,心里把“为什么布鲁斯要把平时成绩最好的他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琢磨了八百遍,回过头来又想起了那些传闻。忘了是谁曾拍着他的肩膀说过自己八成是韦恩晋升之路上的“劲敌”。而现在自己被安排在这么个位置上。难不成,同作为成绩最好的新兵,布鲁斯·韦恩真的对他有什么“意见”?

胡思乱想在小队撤过来的那刻结束。克拉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立刻举起枪托“击毙”了两个追兵。身为小队队长的布鲁斯同样走在了最后。克拉克注意到对方其实很有章法,动作有条不紊、行动进退得宜。哪怕他之前因为那些猜测而对这个男人有些偏见,也不得不承认布鲁斯·韦恩确实很有能力。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忽然转过了脸,朝他的方向皱起了眉。克拉克莫名有点紧张。难道布鲁斯听到了自己的想法不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下一秒,他看见韦恩把枪举起来,对准了他。再过一秒,他身后一个举着枪的伏兵倒了下去。

“注意点。”韦恩挑剔地耸了耸眉峰,“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把你放错了地方。”

 

队伍解散之后克拉克拦住了布鲁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韦恩说话,看到对方也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又戴起了面具,瞄了一眼那只拦住自己的手,目中流露出戒备。

“做什么?”

克拉克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不友善,按捺着脾气,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友好。

“你之前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布鲁斯疑惑的表情补充道,“你在那时候提到了‘我的位置’。”

布鲁斯顿了顿,这回了然地挑了下眉毛:“哦,你是指这个。”但很快,那张好看的脸又变得刻薄起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你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把你放错了地方。”

克拉克皱起眉,他唯独听不了这种对他能力的质疑:“你是说,把同样成绩优异的同伴故意放到一个没什么表现机会的位置上么?”

他紧跟着反唇相讥,但布鲁斯却着重复了一遍:“一个没什么表现机会的位置上。”

克拉克觉得自己从他眼中读到了一丝未言明的讥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是,我……”

“如果这个就是你介意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布鲁斯没有再多做停留,深深看了克拉克一眼,转而消失在了操场上。

……那自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显然他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机会。克拉克失落地回到营地里,坐在床边谁也不理。过了一会后开始着地做起俯卧撑。

同营的巴里·艾伦是最早注意到他不对劲的人。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此时他也搞不懂克拉克的状况。对床的维克多·斯通与比利·巴特森进来的时候,看见巴里坐在旁边的床铺上,回过头来也是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谁知道?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比利冲满身大汗的克拉克嚷道:“嘿,大兵,放松点!你已经军营里肌肉最瞩目的了。”

“你好,比利,维克多。”

克拉克连头也没回,继续趴在地上上上下下。这算是一种失言后的自我消解吗?克拉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脑在这样的机械运动里反复回放着方才的画面,每每回忆起布鲁斯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双手便动得更狠,好像这样就能把刚才的事情一把抹消了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

三个人站在过道边上面面相觑,眼看着克拉克将俯卧撑做到了一百往上。帐篷的门帘敞开着,刚刚进来的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朝他们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又默默走开。

克拉克后来也没想过再去解释。有些事似乎也无法解释。他只能试图用更加专心的训练和努力来自证他绝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草包。……可布鲁斯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些。

他们一直没有再进行过什么交谈。就算有,内容也没再超过任务本身。克拉克要说完全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如果有机会,他自然还是想解释清楚。于是他开始试图与布鲁斯搭话,尝试着在任务部署上与他探讨问题。布鲁斯显然对此没什么耐心,但面对克拉克一次又一次的提问,还是会耐着性子答下去,直到他再也问不出新问题为止,搞得两个人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互相杠上的对头——总是针锋相对,不知道什么就时候会爆发。

当事人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但都同时选择了在那条“边界”上浅尝辄止。为这个巴里和维克多还打过赌,说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持续到训练结束。不过两人其实都对结果没什么所谓,后来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件事,等到那个赌约再被想起时,巴里和维克多都已经没有兴趣再去追究谁胜谁负了。

那一天的场面是少有的混乱。作战一开始就被敌对阵营打乱了节奏,毕竟战况本就不可能和预估的一摸一样,模拟的次数多了,总有被看破的时候。

克拉克一直在泥坡上摸滚打爬。这次的指挥不是布鲁斯,于是他如愿以偿地被安排上了前线,但压制他的火力很猛,强大的平时成绩使得他一冒头就成了对面的靶子。对此克拉克倒也还扛得住,只是一直被压着的话,根本就分不出精力再去做什么。

一颗弹药贴着他的小腿擦过。克拉克知道自己只要再挨一下就会出局。队友在无线电里狂吼对面的焦点太过集中,这时候他突然就有点明白布鲁斯一直做那种安排的意思了……

“……等等?!谁让你去的!布鲁斯·韦恩……听指挥!”

显然有人擅自脱离了队伍,对讲机里传来了指挥官的怒吼,克拉克握住扳机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僵硬了一秒。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那个男人在杂乱的背景音中冷静地陈述道。

“再等一等!我们这边就快好了!再等一下!”

克拉克慌乱地切入了进去,但对面已经没了回音,只剩下指挥官着急上火的咒骂声。他立刻回头凭着记忆往布鲁斯的位置望去,然而四周密林丛生,除了此起彼伏的炮火,他什么也看不见。太阳穴被混乱的战况搅得嗡嗡作响,克拉克握紧了枪托,感觉世界正在离他远去。

后来那场模拟战他们还是赢了,只不过是堪堪险胜。布鲁斯的突袭起到了决定性的效果,小分队在前线吸引去了足够火力之后成功深入腹地。

“敬这场伟大的突袭!”

队员们笑着将酒杯凑到了布鲁斯跟前。营帐里其乐融融。大家有说有笑地描绘着刚刚的胜利有多么惊险,而布鲁斯只是默默听着,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克拉克一直沉着脸坐在那里,少有的不太开心,连惊险夺回的胜利都没办法将他脸上的郁闷冲走。

“但你还是脱离指挥擅自行动了,天知道如果对方留了后手的话,你会怎么样……你和你的突击小队全都会完蛋!”方才的指挥借着酒精忽然站起来大声控诉道。席间安静了一秒,布鲁斯注意到克拉克起身离开了桌席。

那被掀动的帐帘莫名碍眼,以至于周围的吵闹声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又坐了一会,最终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无人的操场上十分空旷。克拉克将外套随意地丢在沾着露水的草坪上,附身一下一下地做起俯卧撑来,直到一个脚步声从背后靠近。

“布鲁斯?”

克拉克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布鲁斯十分坦率地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头看向自己——

“你想谈一谈吗?”

两人席地而坐,心态却明显不同。相比布鲁斯的沉着淡定,克拉克反倒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该与布鲁斯谈什么。

“我……”

“战场上总是会面临各种突发状况,适合改变策略是有必要的。”

结果还是布鲁斯先开口,一开口又将克拉克堵了个结结实实。他张了张嘴,只能苍白地笑笑,说不愧是头脑派,总是有这么多道理。布鲁斯有些较真地皱起眉纠正道:“这是事实。”

这话一出,他们俩之间又沉默了。布鲁斯停了一会,忽然很正式地说了一句“谢谢”。

克拉克心里一跳。仿佛是做贼心虚,愣了两秒才敢抬头去看布鲁斯的脸。令他没想到的是,布鲁斯的神情竟然少有的柔和,柔和得仿佛有些温柔。

“……为什么?”他盯着对方蓝蓝的眼睛后知后觉地问,布鲁斯却头一次没有回答……那眼神仿佛在说“其实你都知道”。克拉克只能慌乱地避开。布鲁斯表现得越坦荡就越使得他、还有那藏在他胸腔里的微妙“心情”难以启齿。

对方似乎因他这矛盾的反应小幅度地微笑了一下。他从草地上起身:“谢谢你的好意,以后真上了战场小心些。”

“布鲁斯!”

两个人同时都往那只拉扯住布鲁斯小臂的手瞄去。克拉克连忙松开。

“……你也是。”

一阵风吹来,布鲁斯单薄的袖口随风轻晃,克拉克听见他淡淡地说:“我么?我对这些都看得比较开……”

“不行!”

克拉克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直到看见布鲁斯一脸诧异,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离谱。

“因为,你很重要,而你自己总是无所谓一样……你似乎从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哪怕这些都只是模拟。”气氛一时变得有几分怪异,克拉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他庆幸此刻是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模糊不清,这样他还能为自己的跳脱寻找借口。

“就是因为是模拟才要这样,因为我不想在战场上退缩。”哪想到布鲁斯却一本正经地回道,“而且你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克拉克的心一下子沉到湖底。布鲁斯的冷静让他害怕。那平静的目光让他相信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布鲁斯会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可我不想让你死……”

克拉克站起身,有些笨拙地解释起来,但喃喃了几遍都找不到逻辑。布鲁斯的话宛如一颗炸弹在水下延时爆炸,惹得他心烦意乱,很多话都淤在了心口,而那种无法再忍耐的心情一触即发。他忽然提高音量重申道:“可我不想让你死……!”

“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士兵去了战场上或许也只能送死,但死也该死得有价值一点!况且如果我们能做得更好,那或许就不必去面对那种境况!只要我能做得更好,你就不必一定要做出那种选择。我可以完成任务,也可以保护队友,保护……你,这就是我试图去做的!我……”

“我看得出来。”

……

克拉克顿住了。

那些话一股脑从嘴里跑了出来,其实克拉克也不清楚自己在表达什么。他只是太想说了,太想要让布鲁斯去理解到自己那迫切的心情,而对方竟然少有地认同了自己……月亮在这时冒出了云尖,克拉克发现自己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布鲁斯的脸。那张脸五官端正,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白皙,而那双蓝色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一瞬间,克拉克忘记了所有的想说的话。

他在月亮隐入另一片云时轻俯了上身,而布鲁斯没有拒绝。

 

列车慢慢停下,旅客们借着惯性逐渐醒来。克拉克环顾四周,外面的阳光已经由亮转暗,清冷的黄昏笼罩着小镇月台,时刻表显示他们将要在这个名叫弗斯的小镇停留三个小时后再出发。看着陆续下车的人群,克拉克决定也到镇上逛逛,先去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后再回来。

附近的山丘郁郁葱葱。此时正值初夏,通往镇上的石子路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绿色的常青藤爬满了墙壁,可惜还没到花期,只有粗壮的枝干连缀着簇簇绿叶盘踞在路边,簇拥着街道旁不过三层的小楼。小楼上有女孩子们倚着木头栏杆聊天。涂成了红色的屋顶在黄昏中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一阵风吹过,空气里裹着一缕淡淡的香气。克拉克在街上随意走着,记忆中的欧洲也有不少这样的城镇,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在战事最为紧凑的时候,德军的炮火整日在附近的山头上响个不停,有成群结队的装甲车挺进深林,就算是再美的景色在这样的境况下也要走向凋零。可这里却不同。这座深入内陆的小镇没有遭受过任何战火的摧残。不论人也好,城也好,一切都还是那么朝气蓬勃。

克拉克走进了一间正对着车站广场的旅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看着还算利落。此时旅馆里还没多少客人,显然是还没到人们三五成群跑来喝酒的时间。克拉克点过餐之后就安静地坐在桌旁,没过多久便有年轻女孩靠过来。

她被克拉克俊俏的侧脸吸引,来意十分明显,可是当克拉克转过脸,露出眼角上的骇人疤痕之后,姑娘热络的笑容便变得僵硬起来。克拉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从兜里摸出了一点零钱给她。姑娘见状便摸了下他的脸,收拾好心情,寻下一桌客人去了。

外面隐约传来了歌声。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广场上围绕着喷泉亮起了彩色的灯串,酒吧里开始飘出年轻酒客放肆的调笑声。克拉克好似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也是站在这样的旅馆大堂前。那是结业前的最后一晚,士兵们获准到附近的小镇上去放纵一番。

他们乘着车风风火火地来到镇上,挤进了最大的酒吧,威胁老板把所有的酒都拿出来,把酒保吓得够呛,见老板点头之后才哆哆嗦嗦地从后面搬出了库存。那一晚,这群新兵比以往都要疯狂,就跟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发泄出来一样,尽情喧闹,活像是要把老板的店铺给拆了,但是店里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默许。因为不久之后,他们每个人都要奔赴战场。

克拉克坐在熟人里面喝着酒。巴里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然而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桌上。

布鲁斯坐在那里,有几个姑娘围上了他,他们看起来聊得很开心。说来也有趣,布鲁斯平时在军营里从来都是冷淡的时候居多,唯独面对姑娘们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从没缺席过。克拉克一直盯着他看。既期待布鲁斯发现他的注视,又害怕他会走过来向他要个说法。他们之间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没有什么下文。就像是被淡忘了一样,两个人照常相处,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空气渐渐浑浊,克拉克被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借着上厕所之故离开了酒吧,在外面的广场上找了条长椅坐下。天上繁星点点,克拉克仰起头,在静卧的群山还有头顶广袤的夜空之间思索着未来要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里开始有人出来,三五个一起,中间的那个往往已经醉成了烂泥,还在姑娘的搀扶下唱着不着调的歌。最后出来的那个人没有喝醉。他也揽着个姑娘走到门口,同她在那里站了一会,似乎是说了些什么,然后姑娘爱怜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奔向了其他酒客,剩下男人独自四下张望了两圈,被灯光照亮了脸。

克拉克确信布鲁斯也看到了他。

他们两人的视线交错了一会,布鲁斯忽然转身朝着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克拉克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起身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林间走了好久,直到来到一处水边。方才的喧哗已经离他们很远。布鲁斯在水边坐了下来,开始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开。克拉克看见他把外套丢在一旁湿漉漉的草地上,然后弯腰,双手平静地掬起一捧水打湿脸庞,让水珠顺着脸部的线条滚落,经过喉结滑向胸膛。克拉克僵硬地扭过头,脸颊燥热得厉害。

“不看我吗?”布鲁斯的声音在他烧红的耳壳上轻啄,“明明刚才在酒吧里,你的眼神就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我……”

克拉克转过头,发现布鲁斯的身上只剩一件松散的衬衣。溪水打湿了他的额发,清亮的双眼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迷蒙,在昏暗中传递出暧昧的讯息。克拉克确定自己读到了邀请。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向他靠了过去。相依的唇齿很快就点燃了蛰伏在身体深处的火焰,克拉克闻到了从布鲁斯身体里飘散出的淡薄酒气。

沉迷于酒精中的布鲁斯很乖,克拉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放倒在了草地上,与平时的对练有天壤之别。潮湿的草叶将露水粘在了他们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物,克拉克闻见了草木的气息。布鲁斯隐忍的低吟隐没在周围的虫鸣间,比任何女郎的低语都来得香艳。

他们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或许是忍耐得太久,而这一刻又太短,以至于任何一句多余的对话都像是在浪费时间。结束后布鲁斯仍然沉浸在高潮余韵里半合着眼,身上布满了粘腻的汗水,克拉克拿过衣服想给他披上,却被他用手挡到一边。

“我猜你从看到我第一眼时就想这么干。”克拉克听见他颇为肯定地说。

他低声笑了笑,俯身拥住自己的爱人,在他耳旁回答道:“必然如此。”

他们平躺在草地上,头顶是沉默的繁星。克拉克望了一会,忽然开口道:“我的家乡也有这样广阔的天空,如果夜晚爬到山上去,看到的星星比这里还多。”

“是么。”布鲁斯闻言睁开眼,遗憾地接道,“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哥谭的地方,那里总是起雾,晚上什么也看不到。”

他向着夜空伸出手,在空气中一圈圈地搅动着,就像是要赶开那些存在于言语中的雾气。克拉克忽然捉住了它。布鲁斯的视线由此而滑向了克拉克英俊的脸。

“等战争结束了,我带你去我的家乡,去看那里整个银河里最多的星星。”

年轻人涨红了脸。他讲着蹩脚的情话,眼中却盛满了呼之欲出的真诚。布鲁斯没吭声,他只是拉过克拉克再一次吻了下去。那个吻无比炙热。

 

即将离站的火车发出了一阵悠远的汽笛声。克拉克在那之前及时回到了车上。

不少人都在这里下了车,因此车厢里变得空旷了起来。自己原来坐的那排座位已经空了,他干脆将背包垫在座位上,然后躺下。被车站灯光笼罩的夜空没有星星。克拉克仰面向上,耳畔伴随着铁轨的轰鸣,觉得整个身子都在随着前行的火车一起震动。

这趟夜车还要再开六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再一觉醒来就能抵达哥谭。克拉克心里反而因此而忐忑起来。

哥谭是布鲁斯的故乡,尽管不是最初约定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他总是要去那里看看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景色在等着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布鲁斯的消息。可不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一米九的大个子蜷在狭小的座位上辗转反侧,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做了个浅浅的梦,梦到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布鲁斯的情景。

并不宽阔的车站上人来人往,出发前往战场的列车即将在十分钟后启程。时间在不停流逝着,克拉克穿着军装在月台上穿梭,跨越了依依不舍的人群,终于在一节车厢的窗外看到了布鲁斯的身影。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本笔记,似乎旁边的送别全都与他无关。

用力拍打车窗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布鲁斯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动作,镇定地起身拉下了车窗。

“你要给我写信,我也会写信给你的!”火车已经在汽笛声里渐渐运行了起来,克拉克只能费力地冲他叫嚷,匆匆将他写给布鲁斯的第一封信递到他的手上,“记着我们的约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布鲁斯的手扒着窗橼,似乎也说了什么,但克拉克没有听清。他只知道自己不顾旁人的眼光在一遍又一遍地冲着离去的列车呐喊。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渴望,也是最绝望的呼喊,因为他知道布鲁斯在战场上永远不会苟且偷生。可他又怀着一丝脆弱的希望,盼望着布鲁斯能因此自私一点、惜命一点。

不久后克拉克所在的部队也被派往了欧洲。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坚持给布鲁斯写信,讲他在部队的见闻,讲他对战争的厌倦,讲他对再见面的期待。每次驻军一换地方,克拉克总会第一时间到附近镇上的邮局去寄信。他怕布鲁斯会不知道他的新地址,更怕会因此错过布鲁斯的回音。可是布鲁斯一封信也没有回过,之中的原因克拉克不愿多想。

几年来他的信件一直没有停歇,克拉克一直坚信这些信一定能送达布鲁斯手里,让他知道有人在牵挂着他。他后来也辗转听到过一些布鲁斯所在的部队的消息。听说他们打了胜仗,是整个战线的骄傲。克拉克听闻这些的时候正在后方医院里做康复练习。不知怎得,他竟没有一丝意外,好像事实理应如此。毕竟那是布鲁斯所在的部队啊。

哪怕身体上有着再大的痛苦,克拉克想到这里时也总能会心一笑。

克拉克很幸运,在腿受伤退出前线后一路恢复得很好,经过休养之后几乎与正常人无异。之后他又返回了战场,所幸的是不久之后战争就结束了,德军全面投降,所有离乡的军人终于得以返回家乡。直到搭上返回美国的渡轮时,克拉克都觉得过去的几年就像是梦一样,现在梦终于醒了,他甚至有点分不清现实。至于布鲁斯……如果不是那些相识的记忆同每一次所写的信件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或许也会觉得那个冷漠却又让他无比牵挂的美国青年也是一场幻觉。

回到农场之后,克拉克陪着父母呆了一段时间。农场后的山丘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克拉克总是趁夜间爬上去,然后从自儿时起就属于他的秘密角落眺望夜幕下的美国平原。去往哥谭念头在星空下变得一天比一天强烈。

后来在回到家乡一个月后,克拉克终于坐上了去往哥谭的火车。不论此行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后悔与他的相遇。

 

火车抵达终点时是凌晨五点十五分。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克拉克拎着行李下来,空旷的月台上没有一个人影。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克拉克拢了拢衣服,决定先到候车室里坐一会。

里面没什么人,所有的铺子都紧闭着,街灯在晨雾中散发着柔和的光。克拉克一直呆到太阳升起才出了车站。之前他看着没人就小睡了一会,结果差点被一个流浪汉模样的小孩摸了包,搞得他不得不干巴巴地坐到了天亮。

到了这一步,克拉克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对布鲁斯的背景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来自哥谭,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训练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收到过家里寄来的书信,只有布鲁斯从没出现在过邮寄处里,而自己也从没问过他相关的事情。自己对布鲁斯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强到可以令这些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

太阳升起后,他徒步进城,在城中心的一家咖啡馆里吃了早餐,吃饭时有意无意向店主询问起了当地有没有一户姓“韦恩”的人家。

本来克拉克还以为这样的问题是在为难人,结果没想到对方很痛快地给出了地址。为保险起见,克拉克又问了几家别的店铺,答案也全都指向了哥谭郊外。克拉克带着疑惑抵达了那里,却在所见到的景象前变得更加疑惑。

这是一座相当漂亮的宅邸,经过精心护养的花圃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随意瞥上几眼便能断定这间房子的主人该是怎样的身份和地位……这里怎么会是一个去当兵的孤儿的家?克拉克犹豫地看着门牌上“韦恩”,越发觉得是自己找错了地方。或许是布鲁斯骗了自己。他根本就不姓韦恩。

很多孤儿都没有名字,所以布鲁斯借用了当地知名人家的姓氏作了自己参军的凭证,这样才比较像是一个孤儿的真实经历不是吗?克拉克失魂落魄地站在街上,觉得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徒然倒塌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布鲁斯,也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来的是一位瘦高的老者,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行为有礼、穿着讲究,灰白的鬓角打理得一丝不苟。克拉克眼看着他来到自己身前,打量了自己许久后突然问道:

“请问,是克拉克·肯特先生吗?”

克拉克疑惑地点了点头。

拿着杂物的老人愣了一秒,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难以置信的东西。几秒后他上前握住了青年的手,喃喃道:

“您来了,您竟然真的来了……”

他在溢于言表的喜悦中感叹道:“老爷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克拉克完全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他在方才见到的老人的指引下穿过了门廊与前厅,经过一间间空旷的、已经搬空家具的房间。不同于宅子的外部,大宅内一派萧瑟的景象,墙上的油画沉寂在时间里,雕塑透过厚重的防尘布朝访客投来一瞥。

他们在走廊的最深处停下,老人将他带到这里便离去了。克拉克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汗,连带着将金属门把上也糊上了一层雾气。他在这一刻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出来。

布鲁斯真的在这里面吗?

最后一次深呼吸过后,克拉克推开了那扇门——

出乎意料的,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副画。克拉克在倾泻的日光中定睛看了半天,认出那画像上的居然是自己……是六年前的自己在训练营里穿着军装的样子。年轻、意气风发。来自他进入训练营的第一天。

晨风绕过他顺着他背后敞开的大门穿出,白色的纱帘扬起,无数封信件像雪一样从书桌上跌落下来。克拉克看见一个人回头望着自己,脸上也闪过一丝被时光定格的错愕。

“我还在想,你究竟还要多久才会真的找上门来。”

在克拉克的回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黑发青年就站在那里,不足三米远的地方。还是他先反应了过来,脸上带着克拉克的日思夜想的狡黠微笑。

“你还要在那里等多久?”

“布鲁斯……”

唇齿自动闭合,克拉克梦呓般地念出他的名字,又不敢太大声。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布鲁斯比记忆中的消瘦了一些,纵使轮廓依然,也抹消不去留在他身上的憔悴印记,只用这一眼便可以断定对方这几年大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克拉克缓步走到他跟前,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

“你……”

他依然是一副惶然的样子,用不确定的目光扫视着布鲁斯的脸,仿佛要把面前人的每一寸皮肤都仔细检查过了才甘心。

“……真的是你吗?”

纵使这句话已经在他肚子里滚了无数遍,在设想重逢场面时被踢出去备选好几次,然而真到了跟前,那些反复筛选过的漂亮话都忘记了,唯有这一句顺利出现在了嘴边。布鲁斯眉头一紧,看着克拉克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主动往前一步,捉住他的手,用脸颊贴上他的手心。

“是我。”他低声说,“对不起,一直没有回信。”

克拉克的眼眶就在那一刻倏地红了。紧接着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也不管会不会勒得对方喘不上来气。他听见布鲁斯轻叹了一声,不住地用左手轻抚自己的后背,全盘接纳了他潮水般的情绪,用温热的唇贴在他冒着胡茬的侧脸,再次呢喃着“对不起”。

后来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来回顾过往。讲到因为父母离去所以想要靠战争来摆脱痛苦的起因,讲到后来在训练营里的意外收获,讲到他怎么靠克拉克的那些信件熬过炮火轰鸣的夜晚。

克拉克在放开布鲁斯之后才留意到他的右袖口是空的,他愣了两秒后难看地笑了笑:“这就是你从来不给我回信的原因么?”

布鲁斯虽然很想表现得无所谓一点,但面对克拉克强颜欢笑的脸,他实在没办法故作轻松。他只能老实承认到自己最开始确实是有意不回信件,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哪一天就消失在战场上。他害怕会给克拉克盲目的希望,不想让他养成期待。他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通着的信突然停掉了,那将对克拉克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与其失望痛苦,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可是克拉克从没有放弃。不论他的部队走到哪,克拉克的信都会跟到哪。他会在信里向他诉说每一个阴沉的日子,诉说那些被废弃的欧洲小镇,诉说每一个短暂的胜利,诉说每一个期许与希望。

……那些信他一直都随身携带着。

布鲁斯告诉克拉克,有一次他被困在一幢掩体里弹尽粮绝,所有人都挂了彩,只能躲在残垣断壁里听天由命。他的手臂就是在那个时候断的,疼痛几乎夺取了他的理智。他险些就放弃了,如果不是突然听到有人在念诵圣经。

那人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抱着枪托,惶恐地望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外面一墙之隔的地方在炮火声中天崩地裂。布鲁斯愣了片刻,也往自己的怀里摸去。在开赴战场前,他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克拉克的信件,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开。他就着飞舞的尘埃在没顶的疼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亲爱的布鲁斯,你还好吗?又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回音,我就当你那里一切顺利了。

军队打了一个久违的胜仗,队伍顺利开拔到了一个奥地利边陲的小镇,很荒凉,不过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这里的人们居然没有跑光,又或许是无处可跑,总之竟然照常过着日子。酒吧、餐厅都照常开放。我们时不时也会去放纵一下,因为它常会使我想起我们分别前的那个夜晚,还有那片能够看到星空的草地……你还差点感冒了,记得吗?希望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们说好了,要带你去我的家乡看星星。我就像往常一样祈祷着战争快点结束,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再见到你了……那时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与你在一起。”

时间似乎停歇了。开赴战场以来,布鲁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平静,甚至不知道外面的炮声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记忆只停留在一直死气沉沉的队友忽然激动起来,有大片的光伴随着医疗兵的声音从掩体的豁口涌入……

布鲁斯知道,如果没有克拉克的信,没有人这样反复惦记着他、念着他,那他或许也早就成为了长埋于泥土中的一个。反正他早已不看重生死。但是因为有克拉克的这些信,他不敢就这么离去。所以最终他回来了。

他没有刻意去联系克拉克,因为他知道如果克拉克也活着,有朝一日一定会来找他。

见克拉克还是盯着那里,布鲁斯干脆在他眼前故意晃了晃那空荡荡的袖管,逗他:“战争的纪念品。”

克拉克哑声笑了笑,再度把布鲁斯拥入怀中。他们都改变了一些,但是没关系,能再见面就好。比起这个,这点改变对两人而言简直是无足轻重。

一直到下午两个人才从紧闭的房间里出来。克拉克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扫过挂满画框的走廊,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问过这间宅邸的事。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原来你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布鲁斯闻言扬了扬嘴角,说这是他的祖宅,不过他转而又说道:“其实现在这房子也不能算是我的。”

克拉克向他投来了不解的眼神。布鲁斯解释道:“因为我当时执意要走,所以这房子被我送给我的管家了……现在我也只是个租客而已。”

布鲁斯的脸上闪过些许的不自然。或许是连他也没想到,当年的一时气话竟然被老管家真金白银地当了真。克拉克强忍着到了嘴边的笑意追问:“那你现在住哪?”

布鲁斯瞥了他一眼:“住在这房子里啊。”

“你不是说房子给你的管家了?”

“是啊。”布鲁斯俊俏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懊恼,“所以我现在在给自己的管家打工,好把这套房子赎回来。”

“打工?”克拉克被这个说法逗乐了,“在哪打工?”

“镇上的几间商铺。它们都是韦恩家的。我走之后,一直都是阿尔弗雷德打理,现在它们都被借给我‘打工’还债了。”布鲁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来饶有兴趣地瞧着克拉克,“抱歉,我可能就暂时抽不开身跟你回堪萨斯了,假如能快点还完债的话兴许还可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克拉克从容地牵起布鲁斯的手,学着印象中的样子在那里落下一吻。

“乐意之至。”

他相信他们会足够长的时间来还清这份债务。

两人踱步至餐厅时,老管家像是特意等在那里一样,布鲁斯见此便大方地冲他一点头。

“以后都请帮我准备两人份的午餐,阿尔弗雷德。”他看着身旁的人微笑起来,“从今天开始,肯特先生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End

评论(12)
热度(246)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深海漂流 | Powered by LOFTER